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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大卫·梭罗在《瓦尔登湖》里有这样一句话:“伟大诗歌的特点恰恰是,它们会以适当的比例将自己的意义分别赋予草率的读者和深思熟虑的读者。”
其实伟大的艺术品也一样。对于务实的人,它们是常识,对于聪明的人,它们是智慧。正如一条水量充沛的河流,一位旅行家用它的水湿润嘴唇,一支军队用它的水装满所有的口袋。
梵高和他的画正是这样一条河,我们在他的河边散步,各取所需。其实我认识他,与其因为他是个画家,不如承认他是一本有名的传记传主,而他的书信集自然也是上面提到的河流的一个有力的支干。
这条支干弯曲艰难,水流也没有太大的变化,这正是在书信集里映照出的他的生活:不停地搬迁,永远处于贫穷之中,永远在作画,永远为了找模特和付模特费的几毛钱伤透了脑筋,然而它的力量和水流却因为另一些东西而呈现着。
梵高在他的信里不停地诉说着,我几乎怀疑写作是他的另一个天赋。没有繁复的修辞,没有文体实验,一切都像他的画,简白,直接,有些粗野,却旋转着,激烈地燃烧着一种神秘的热情。因而,一个人的力量和尊严,连同他因灾难、不幸而带来的美德显露出来,他的生活像是难以逾越的刀刃,寒冷、泥沙俱下,但在这里包含着钻石,闪亮,是坚硬的砥砺。
梵高进入艺术史有100年了,他的画现在卖到了最高价,在拍卖史上闪烁着它的剩余价值。在《渴望生活》中他像一本小说里的人物那样,在一个作家的笔下,扮演着艺术家:有悖常人,充满着白日梦和不切实际的情感,他的发疯也成了最让人感兴趣的猎奇———这个人割掉了自己的耳朵,因而他的画也变成了猎奇。我们忘了,他是个老实工作并没有绘画天赋的家伙。在书中几十幅插图里我们会明白他怎样用三四年的时间研习素描,而他的透视的比例又是多么笨拙地在改进。当然我们一样会悸动,那些画从苍白的画布上升起,散发着爱和包容的力量。而他的发疯并不是一个传奇,而是一个劳动者所承受的巨大的痛苦。 事实上,在所有的世俗概念和评价体系里他是个失败者。生前贫困,没有名望,在家族里没有地位,他的坚持和执著如果换一个角度来看,也不过是一个一生都在期望成功的傻瓜,而这个成功正像钱钟书说的,是吊在毛驴前的红萝卜,看得见,摸不到。
他只有用信来向自己的兄弟倾诉。我相信提奥对于梵高来说,更多的是某种信仰的外化,他把写信当做祷告和自我辩解乃至鼓舞自己的方式,这是他作画以外的最重要的生活。正像宗白华的美学之旅一样,这是在生活边缘、在刀锋上的一种散步,随性所至,但是内核凝炼闪烁。此时,这个失败者的散步已经不是自然的药方,而是尊严所在。生活会用艰苦和磨难来削平你的愤怒、斗志和活力,但是有一种朴素的激情,也许正因为它简单,所以才不会被生活干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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