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 我们相爱

夏雨

　　这城市突然有风经过
　　是山花的清香
　　我这样沉醉这般沉醉
　　仿佛岁月从不曾稍离
　　2000年
　　朋友聚会。
　　他们说我们相爱甚深。我得意洋洋地穿着你给我买的背心短裙在屋子里跳来跳去，大声嚷嚷，羡慕吗？嫉妒吗？
　　一不小心，踢倒了小熊形状的凳子，人也摔得眦牙裂嘴。
　　众人轰笑，你把我搂在怀里，紧张地问我疼不疼疼不疼。
　　来不及诉苦，我大声地说，看到了吗？看到幸福的形状了吗？
　　他们集体做昏倒状，我在你怀里笑得透不过气。
　　我就是这样张扬。我就是希望全世界都知道我们相爱。
　　你创业那么辛苦。早上九点上班，你七点就惊醒，直问我，几点了，几点了，该上班了吗？晚上总是一两点才回来，手上还拿着文件。
　　你不习惯在外吃饭，早上吃过后，往往回家才吃第二顿，十几个小时中经常粒米未进，只是喝水。
　　我心疼你越来越消瘦，下班回来就开始煲汤，超市里配好的营养汤料配上托同事从乡下买来的土鸡、塘鱼，搁在火上慢慢地炖。我闻着那些药材的味道，才能安下心来。
　　给你做饭成为我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在饭菜的香味里，我等着你。你总是说怕我辛苦让我先睡，可是不听到你的脚步声，不闻到你的气味，知道你在我咫尺，我怎么能睡着？
　　近了，近了。我迅速地钻进被窝闭上眼睛，佯装睡着。
　　可是你轻轻地笑了，快睁开眼睛，别装睡了啊。
　　我迷惑地看着你，你怎么知道啊？
　　饭菜刚热过，还烫手，你哪能这么快睡着啊？你强忍笑意，小笨蛋。
　　我跳起来，扑进你怀里。
　　——不准说我笨！
　　你的辛苦总算有了回报，公司发展得很好。你接我下班，陪我逛商场。
　　小菲，这两个月辛苦你了，现在上了轨道，以后我可以正常作息，你也可以好好休息了。你看着我，愧疚地，真是辛苦你了，你瘦了好多。
　　我嘻笑着，那你给我买巧克力冰淇淋啊，我可以好快就变成肥婆，你可喜欢？
　　你搂着我，认真地说，我永远不会不喜欢你，这一辈子，我会象过去，象现在一样喜欢你。
　　我还是嘻嘻地笑，眼眶微微湿润。
　　2001年
　　早上各自出门上班，晚上各看各书，周末齐齐出游。
　　我们的日子开始平静，甚至，静如死水。想着曾经的彻夜不眠相谈甚欢，我烦闷而暴躁。
　　和朋友见面，说起一个相识的朋友离婚的事，他感慨，相爱容易相守难，两个人在一起，最怕失去了共同语言。
　　你搂紧我，我们的共同语言最多，因为我们都说中国话。你们哈哈大笑，为这句话的幽默。
　　我却在你怀里收紧身子，感觉月凉如水的情绪漫过。怎么了啊，是不是，乌云即将覆盖天空？
　　那晚，我们的第一场战争终于爆发。
　　已经不记得为什么了，连那些尖锐激烈的言辞亦模糊不清，只剩下，你摔门而去的声音，犹在砰然作响。
　　我整夜流泪。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曾经那么灿烂夺目的爱情，怎么就如旧裳般灰暗至令人厌弃了呢？它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褪色的啊？
　　第二天，你没回家，第三天，你还没回家，第四天第五天.....我心慌地打电话找你，“你所拨打的号码不在服务区内”；你公司里的小姐告诉我，你出差了。
　　真的吗？真的吗？你出差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我心痛不可遏止。我收拾好了行李，离开了我们曾经的家。
　　等不及一辈子，美梦已醒来.....让我们都自由。
　　三个月。
　　三个月后，我在办公楼下看到了你，你站在那里，看着我的眼神是一向的无辜，你那么清瘦，你向我张开双臂。
　　感觉到自己的软弱，因为我的双脚已经开始向你走去。我含着泪，逼着自己转身走开。你怎么可以把我放在一边不理不睬啊？我有太多的委屈，我怎么能这样就回到你身边？
　　可是，可是啊，没走两步，我已经回转身，向你飞奔而去。
　　2002年
　　我的工作上出现了问题。商业社会尔虞我诈，可我却太掉以轻心，我的几个大客户被同事撬走，业绩一落千丈。和上司谈过后，我发现，只有自己辞职一条路可走，否则，颜面无存。
　　我不至于天真到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生存就必须竞争，这过程中的你出了什么手段无人关心，重要的是结果。老板没必要用他的钞票买我的失败。
　　我笑盈盈地整理好私人用品，办好交接手续，离开了公司。
　　你说正好你也有时间，不如回家看看父母，权当放假。
　　我当然同意。我确实需要透透气，何况，这次要去的，是你的家乡，你成长的地方。
　　和你爸妈早已开始通电话，一见面，大家并不陌生，那么自然地熟捻起来，你妈一直说，这是缘分。
　　你爸妈那么亲切那么和蔼，我都要嫉妒你了。我和爸爸妈妈一直不在一起，虽说享受到的关爱并不少于他人，我也谅解他们的不得已，可是成长中的孤寂毕竟无法排解。我那么贪恋你爸妈的宠溺疼爱，我把他们当成自己的父母。
　　我们在院子里散步，看薄荷在微风中摇摆，讨论怎样把栀子养活，晚上热热闹闹地包饺子。
　　我们躺在沙发上看相片，二十几年的照片存了厚厚几本，我们笑着，妈妈说，看峰峰小时候，小姑娘似的爱漂亮。
　　我看着那张相片。几岁的小男孩，站在花丛里，身子都不见，只剩一张漂亮的脸，对着镜头灿烂地笑。
　　我们相处得那么融洽，邻居亲戚都羡慕。
　　你哇哇叫，说你彻底失宠了，张牙舞爪地非要我补偿你。
　　我得意极了。谁让本小姐魅力无边呢？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我爬到你的身上，婴儿似的匐在你胸前。
　　你蜷起脚，把我牢牢环在怀里。
　　我想看看你念书的学校。
　　现在？你惊讶地，好晚了啊。
　　我蹭你的下巴，不依不饶地撒娇，去嘛去嘛。我知道只要我一这样，你就会很快投降。
　　果然。
　　校工正在关门，好不容易才说服大叔放我们进去。我们在寂静中相拥，你指给我看你的教室。你说你上课迟到被罚站，下了课接着罚，看到同学拿着球拍往操场跑，心里又急又痒，忍不住跟着跑。结果留校到七点，回家屁股被爸爸揍得开了花。
　　我哈哈笑。
　　可是我觉得那么幸福。我想象着小小的你在操场上奔跑，笑着，闹着。你那么天真地快乐着。
　　从此以后，我的记忆里，有你童年的映象；你回忆的时候，可以看到我伫立微笑的影子。
　　本打算住上一阵，可是你的合作伙伴打来电话，急急说出了问题。我们又匆匆南下。
　　原来是手下一个主管带了大半员工另起炉灶，公司的重要客户亦被挖走，剩下的员工人心惶惶，公司陷入内忧外患之中，
　　我手足无措。你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坐在沙发上抽烟。
　　一天早上，你眼睛通红地对我说，小菲，要是我一无所有了，你就走吧。
　　我瞪着你，心里翻江倒海，眼泪抑制不住地往外流。我说，我走，除非是你不要我了，你不要我了我就走......
　　我象是失去了语言能力，反反复复只知道说这两句话。
　　你看着我，眼泪沿着脸往下流。我不想让你受苦，不想让你跟着我吃苦。
　　可是在我们的感情世界里，怎么能再容忍分离？如果两条感情线已经合拢，又怎能在分叉？
　　我们卖掉了家具，搬了家。我开始找工作，你整日奔波，找寻新的项目。
　　我早上六点起床，给你做好早餐，然后出门赶公车去人才市场。因为我们的经济开始紧张，我不得不早起乘比较便宜的慢车。
　　在我找到工作以前，我们没有任何收入，却每天都在花钱。房租水电、电话费交通费，即使不吃不喝，钱包依然慢慢扁下去。
　　我学会了在市场上和小贩讨价还价，我的包里放着一把便携秤。我最常做的是用红萝卜炒豆腐丝，几块钱就可以饱餐一顿，而且又香又爽口。你从前即使不吃饭也要吃水果，可是你现在从来不提，偶尔我买了水果，你也不吃。你说，女孩子多吃水果皮肤才漂亮。
　　你舍不得。
　　我们和你的朋友挤在十几平方的房子里，一房一厅，我们睡房，他们住客厅，两张上下铺。我们把上铺清理出来放置书籍，两人挤在下铺。我的睡姿不好，为了让我睡得舒服，有时你等我睡着了，就躺在地板上睡。
　　我们相依相偎，相亲相爱。
　　我从不抱怨。如果有了你，我还向上帝发出怨言，未免太过贪心。
　　我也不奢望我们的日子会过得有多好，只要两个人一直在一起，平平淡淡就已很满足。
　　真的很满足。
　　2003年
　　你的新项目正在慢慢做起来。
　　那天你说，你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给我买一套房子。有我喜欢的大阳台大卫生间，在阳台上摆上藤制的桌椅，种上花草，黄昏的时候你和我一起坐在藤椅上喝茶、看书，间或聊上两句，风从指间发梢滑过，很舒服。
　　我笑你，不到三十的人，想的跟老头似的，笑得太厉害，眼泪都渗出来了。
　　我的新同事中，有刚出校门的小女孩，总是对我说，小菲姐，我真羡慕你，你老公那么爱你。
　　圆圆的眼睛睁着，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
　　我想起几年前的我，想起那个下午，朋友们在我们家聚会，坐在沙发上聊天喝酒，我倚在你身上，他们大声地，咳咳，知道你们相爱，拜托有点公德心，不要刺激单身汉好不好？
　　我笑了。